武術成心魔 刀拿起來手在發抖
武術教練的夢,算是廢了。王瀞韓升學不順,輾轉打工於飲料店、火鍋店,同時開啟駐唱生涯。在台南駐唱期間,有些餐廳業者、歌唱老師知道她曾習武,每回唱歌前,會要她現場打一套拳,迴響通常不錯。成年後,她賺了點錢,另尋武館,希望重拾武藝,但很快發現錯過黃金學習期,「我體力退步,還要一邊賺錢,光蹲個馬步,已經很吃力。」除了體衰,最大阻礙是心魔,「那個刀拿起來,我手在發抖,我沒辦法再揮它了!我什麼都做不到了!最恐怖的是,武術曾經是我最愛的,現在卻是我最恨的。」
儘管武術夢碎,王瀞韓仍極具表演天賦,2010年,22歲的她參加選秀節目《超級偶像》第5屆歌唱比賽,名列第9。萬人海選排隊時,工作人員耳提面命:「你們每人只有30秒的機會。一定要想辦法,讓評審記住你們。」
「那一刻,我知道,我除了打功夫,沒別的記憶點了。我一進去就說:『我是功夫妹,我很喜歡唱歌,希望功夫和唱歌可以結合。』」後來的事情,YouTube上都查得到,評審們印象深刻,讓她現場打一套拳,此後「功夫妹」與她劃上等號,跟著她過關斬將。
「沒人知道,只要有人一講『功夫妹』,就是在我心上劃一刀。再喊一次,又是一刀。」王瀞韓舉起手刀,朝自己胸前猛劈,她語調平靜,與肢體動作頗不協調。
《超級偶像》把王瀞韓推入電視機前尋常百姓家,「功夫妹」是光鮮標籤,也是灼人祕密。2012年,資深音樂人劉家昌簽下她,取藝名「王電」,此後她以王電之名上遍綜藝節目、走跳江湖。
王瀞韓回憶所及,劉家昌挹注資源,就盼王電爆紅。王電很努力,曾以「劉家昌子弟兵」身分前往東南亞各國演出,在台灣則唱遍尾牙場。有一回,王瀞韓在南部演出,休息室隔壁正好是東方藝術團,她心想真倒霉,走出休息室,朱瑞祥迎面而來。
那是王瀞韓最後一次見到朱瑞祥,「朱瑞祥旁邊的老師看到我,說:『你看!她變好漂亮哦!』朱看著我笑:『哇!真的變很漂亮哦!』那一刻,我僵住,非常不舒服。」如今若見到朱瑞祥,打算怎麼辦?她半開玩笑半認真,作勢抽出手機,「我一定指著他罵,立刻開直播啊!」
怕愛有對價 要付出其他的東西
王電在流行音樂市場上沒有長紅。王瀞韓看得開,2014年,她離開台灣市場,前往澳門駐唱。不久,妹妹王曉琪也飛去澳門,開啟舞蹈表演事業。人前人後,兩人不同住,也不大分享生活。至於武術夢,那是上世紀的事,她再也無暇記起。
澳門秀場裡,多的是一擲千金的豪客。離開台灣,沒人喊王瀞韓「功夫妹」、不再有人要她唱歌前先打拳。當然,事情沒那麼單純,「有錢人還是希望我們陪喝酒、聊天。但我對這種事特別反感,我只想付出歌唱才華。我希望客人別花錢在我身上、不要送我東西。只要有人對我好,我就覺得:對方一定有目的、一定要我付出其他的東西。所以,我一直失去機會。」
「經理對我說:『人家給妳小費,去陪一下。』有些老闆直接把小費和酒放歌手面前問:『妳要不要喝?』」她回憶,有歌手堅持不喝,因而丟了工作;她也曾被迫喝酒,應對方式是生氣地把酒乾掉,然後把錢拿走。她沒被解僱,但合約到期也沒能續約。
「我非常討厭那種生態。所以,為什麼我想自己寫歌、唱歌?因為,我的粉絲不會要我做這種事(陪喝酒)。」全球疫情後,王瀞韓回台定居,直播經濟崛起,她在直播平台演唱創作、累積粉絲,去年開公司,負責詞曲創作、音樂製作、配唱,身兼公司創意總監、直播主經紀人。目前,她的工作室位於台北市精華地段,旗下有超過百位直播主,苦日子看著似乎結束,今年中,台灣#MeToo運動爆發,妹妹發訊息給她:「妳要加入我們群組嗎?朱瑞祥也騷擾過我。」
胞妹也受害 要我脫衣服檢查身體
王曉琪國小加入舞蹈社,姊姊習武,她則習舞。王曉琪勤練舞蹈,曾獲台南區個人舞國小組冠軍,還跳進全國賽,指導她的社團老師正來自東方。升國中後,這名老師邀王曉琪加入,「她跟我說,加入舞團,出去表演就有錢領。」
2004年前後,在熟識老師推薦下,王曉琪參加了舞團面試,面試環節由朱瑞祥親自執行。「朱教練跟我說,表演要穿一些服裝,可能露出肌膚,怕有刺青不好看。他要我脫掉衣服,親自檢查『身體有沒有刺青』。」13歲的王曉琪勉強拉起衣服一角,然後拒絕。許多年以後她才得知,姊姊首次遭遇性侵就是13歲。
彼時王瀞韓已離家,國中生王曉琪對家中祕密一無所悉,對她而言,姊姊早已遙遠疏離。我們向王家姊妹確認,朱瑞祥是否知道她們是一對姊妹?她倆異口同聲:「知道啊!」
「但是,我後來才知道,有個跟我同期進去的女生上衣被脫掉,被朱教練撫摸胸部,還有團員跟我說,朱教練幫她『按摩』,按到私密處。」王曉琪發現,很多事,人們都是後來才知道的;只是那個「後來」,可能在5年後、10年後,甚至,不知何時才來。
王家經濟沒起色,為了賺錢,王曉琪仍接下東方的演出機會,「跳那個真的很累!每次跳完,我都領到800元。後來跟別人核對,才發現跳同一場,有人領1,000元、有人領2,000元,就我拿最少!」王瀞韓在旁聽了,哭笑不得:「我的(酬勞)是1,000元。」
戴君安長年教授舞蹈,許多學生前後加入東方,「多年前,曾有學生告訴我:『老師,朱教練都會帶漂亮女生去應酬。』『教練說,陪他去吃飯喝酒,就可以認識中小學的校長、主任,將來畢業,我們可以去那些學校開社團,對就業很有幫助。』」
「台南的廟宇很多,早期同學都說,表演完,信徒會添香油錢,廟方直接發現金。有同學親眼看到廟方抓一把現金給帶團老師,老師再依團員年資,把現金分給團員。」戴君安回憶,前幾年,有學生甚至說:「我們去廟會表演都拿現金,還不用被課稅,收入比其他團體高。」
戴君安無奈,她與許多舞蹈系老師苦勸女孩別去東方,卻無力阻止,關鍵因素應是運作縝密的經濟邏輯。「學生小D今年才跟我說,升台南家專前的暑假,朱瑞祥曾壓她身上。後來,小D還是進了東方。我問她:『那妳幹嘛還去?』她答:『老師,可是我想賺錢。』」
「對,我當時是想賺房租。」小D(化名,44歲)受訪時回憶,17歲那年在台南念書,房租每月3,000元,她跳陣頭每月賺數千,可貼補父母,未料朱瑞祥假借教防身術,稱要模擬歹徒姿勢,直接對她襲胸、推倒,並對她做性行為姿勢,將她的手放在他的生殖器來回搓揉,「後來有次,朱教練叫我出陣頭戴『大頭佛』,要我搖屁股,還對我說:『妳屁股真翹、真會搖』。」
「我後來看日本傑尼斯性侵新聞,覺得結構都是一樣的。掠食者專門找弱勢的人。」今年六月,小D將年少故事寫上臉書,成為指控朱瑞祥的第一人,「東方的老師打電話叫我撤貼文,怕影響他們生意。我拒絕了。我講的是事實,跟你的生意有什麼關係?」
「今年對我來說,是一個很大的跨越。我終於知道,爸媽是站我這邊的。10年前,我嘗試跟媽媽再提這事,媽媽說過去的事『嘜擱共(別再說)』。那時我感覺,一個東西又被塞回嘴裡、又開始難過。」小D在7月對朱瑞祥正式提告,10月父母開車接送她去地檢署,男友也全力支持她發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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