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進難退 學運留傷害
2013年,她36歲,正在政治大學就讀台灣史研究所博士班,社運圈與學界已開始討論服貿協議可能對台灣造成的衝擊。「我們論述服貿對各行各業帶來的問題,但都激不起太多討論,一直沒辦法捲動群眾的熱情。」
但意外發生了。隔年3月18日那天晚上濟南路集會,嚴婉玲傍晚才聽說學生打算翻牆:「陳為廷鬼鬼祟祟跑來跟我說:『欸,阿姊,我們等一下要找一些人,從康園旁邊的圍牆翻進去』,我就說:『喔,好。』」她回憶,所有人都認為翻牆進去,接著被警察抬出來,整個抗議行動就告一段落,沒想到衝進議場,舉起準備好的布條,卻不見警力驅離。
行動引發巨大迴響。接下來幾天,議場內外不同群體彼此角力,嚴婉玲因曾參與2008年野草莓學運,與學運、社運的人都相熟,成為NGO組織和學生間的意見協調者。
她坦承,當時的溝通經常是無效的,「例如323衝行政院,很大一部分是溝通不順暢引起的,大家嚇到了,引發了更多的彼此猜忌。」324後,決策圈形成,決定在3月30日舉辦大型遊行集會,目的是凝聚人心,告訴外界:我們沒有被行政院流血事件擊垮。遊行後,決策圈準備在4月11日退場,但雜音不斷。「學生與NGO滿明顯有不同的情緒,NGO們一直在問:『我們的階段性目標是什麼?怎麼退場?』但很多學生不想退,或說不想自己走出去,用那樣的形式退場。」「那時候我們也在關注民調,支持度開始往下降,立委也在討論去中山樓開會,那我們占領議場就毫無意義。很多人批評決策圈太小,或是一般人的意見沒有被納進來,但老實說,不論野草莓、或者香港(占領中環)的情況都告訴你,如果沒有大台,事情可能會用更零碎的方式結束,不知道哪一天就沒人了。」
她在運動後經歷「公民組合」分裂、擔任社會民主黨創黨秘書長,2016年選舉後感到疲憊不堪。「我意識到一件很嚴重的事情,學運青年只要進到政黨,很快就變成派系的棋子,彼此之間沒辦法串連。」她坦言有運動傷害,「比如紀錄片或口述書籍,我會迴避去看那些細節。時不時有人問我318促成什麼改變?我只能說它確實改變了很多人的生命經驗和政治歷程,但我不想價值性地評論這場運動。」她沒被警察爆打,反而有種倖存者的愧疚,「真的有很多人是受害者,他們可能誤信318改變了什麼,也有人非常眷戀那個時期,覺得自己衝進議場拯救這個國家,對我來說他們都是這場運動的某種受害者。」
耕耘地方 民主更深化
2016年農曆春節,她回到台南老家,在小年夜遇上地震與維冠大樓倒塌,看到一群熱心自發付出的年輕人,發現地方青年不分黨派、彼此串連是可能的,她決定返鄉。同年,她創立社團法人台南新芽協會,8年來,常態性地監督台南市議會,也關心地方議題。「十年前我在這裡的時候,每天好像在談論國家大事,但完全不了解地方政治怎麼運作,地方議員的名字我連5個人都叫不出來。回到地方,你才會拉出那個距離感。」
嚴婉玲有一個身心障礙的姊姊,母親說生她是為了幫忙照顧姊姊,她抗拒被安排的命運,拚命逃離母親的控制。反而是回鄉後,她扛起照顧母親和姊姊的責任,母親也成為新芽協會的捐款人,支持她為地方做好事。她解釋,新芽是監督市政府的地方團體,需要時和性別、文化資產、環保等倡議團體並肩作戰,「例如能源轉型,我們把全國性議題轉換到在地,關注市議會怎麼討論淨零條例,把質詢內容轉成摘要上網,是很磚頭式的功夫。」也嘗試帶小學生進議會看議員質詢,共同討論心得。
去年底,嚴婉玲主編的《台灣地方政治讀本》探討地方派系勢力分佈和歷史成因、農會選舉與樁腳的綿密運籌,對於眼光總是看向立法院、博愛特區的多數人而言,終於對地方政治有了具體的概念,目前正在規劃第2本。「我們談地方政治,都太容易流於八卦,或是很社會事的黑金、買票,可是地方政治不會只有這部份。有年輕人跑來跟我說,他們本來不了解地方政治,但是透過這本書,開始意識到那不是進不去的異世界。」今年,她計劃導入AI,讓chatGPT成為能回答議會質詢與法條內容的地方政治小型資料庫,「我們今年想把這套做起來,只要台南做起來,全台灣的地方議會都可以用。」
「除了參選和成為樁腳,有沒有不一樣的路徑參與地方政治?中央的倡議者沒有感受過地方,很難談地方要怎麼改變,如果十年前我們好像守住了一道防線,下一步民主要深化的場域,我覺得就是地方。」學運像大浪打來,浪退後還是得回到日常,把民主往地方深化聽起來很理想,究竟是一條孤獨路,問她何時感到深刻被觸動?「我覺得我重新成為一個台南人。」